(資料圖)

忽然想起外公的舊木板車。

那時候，莊稼的收成離不開木板車。夏天的太陽如金色的車輪，轟隆隆滾過來，直滾到人的頭頂上，河邊的蘆葦葉也曬成了卷，新谷剛收回來，在熱浪的蒸騰下散發(fā)著自然的香氣，板車停在曬谷場邊，幾只雞圍著板車啄著散落的新谷。新米上桌的第一次，總要慎重地炒上幾個熱乎菜，吃谷子產(chǎn)的雞蛋黃又大又綿實。一天中最慵懶、愜意的時刻，小孩子散學歸來，在收了谷子的曬谷場上跳格子，大人下工，泡壺綠茶，看著茶葉在杯里漸次舒展，聞著清冽的香氣，吹開漂浮的茶葉，呷上一口。太陽緩緩西沉，在田壟覓食的青樁鳥飽餐后向著棲身的林子飛去，風從河面上吹來黃昏的涼意，晚霞簇擁在山邊，朝著暑氣未消的人間好奇張望。

說起板車，忽然想到菠蘿。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，外公常常忘了時間。晚風漸大，半明半暗的天空已依稀可見幾顆星星，夜空遼闊，陡生些許寂寞和神秘，似乎村莊空空的，只有我們?nèi)齻€人，天地空空的，也只有我們?nèi)齻€人。外公拉著板車，外婆在板車里鋪上塑料大棚卸下來的透明薄膜，我仰躺在板車里，兩只手扶著板車沿，兩只腳抵住板車邊，呈一個“大”字。月光下的村落，只可辨?zhèn)€輪廓，遠山的輪廓，田野的輪廓，老屋的輪廓。田埂顯得很長，似乎沒有盡頭，夜鳴蟲響亮長節(jié)奏的叫聲此起彼伏。路過賣菠蘿的小攤，空氣中彌漫著酸甜清香的味道，這味道拖慢了外公拉板車的速度，我在板車上坐起，只見得菠蘿色澤金黃，借著月光看著更甜了，菠蘿切頭去尾后，削掉外皮，在其頂部找一個“小眼睛”，然后向斜下方旋轉(zhuǎn)著削，邊削邊旋轉(zhuǎn)菠蘿，把切掉“小眼睛”的菠蘿切成四瓣，每一瓣都插進一根長長的竹簽，倒置在鹽水里。這味道我記了很多年，倒不是菠蘿多好吃，而是因為和他們在一起。

說起板車，西瓜必不敢忘。小時候陪外公外婆去交公糧，糧站離家很遠，天蒙蒙亮就起來把糧食搬到板車上，至少要走一個多小時，我經(jīng)常走一點路就開始耍賴，外婆把已經(jīng)裝得滿滿的板車鋪上洗干凈的化肥袋，我就坐在上面，外婆在后面推，外公吃力地拉著。板車承受著重壓一路吱呀呀響，我便聽著這聲音緩緩進入夢鄉(xiāng)。到了糧站要排老長的隊，糧站的工作人員用個錐子扎進袋子里抽出來，看一眼就讓我們曬干再來，我們只好去旁邊找場地曬糧食，三個人站在烈日下，兩毛錢的棒冰都不舍得吃。最后，外公把糧食曬得干干的，讓挑剔的工作人員也找不出問題?；爻搪飞?，外公總會去買一個大西瓜，我護著西瓜躺在板車上，隨著不平的泥路起起伏伏又漸漸進入夢鄉(xiāng)，到家后外公輕輕推了我一下，我抬起眼皮，看見他微笑著拿了一塊西瓜到我嘴邊。

后來有了自行車，有了摩托車，有了汽車，我卻還老記著外公的舊木板車。